6月20日到22日,記者跟隨浙江省江山市政府相關人員和4位生豬養殖戶,北上內蒙古科左后旗考察,并見證兩地簽訂養殖合作協議。
從表面看,這只是一次“南豬北養”的嘗試。但當我們把這個微小的事件,放到中國綠色發展和浙江“五水共治”的圖景里觀察,江山人的這趟北上之行,或將改變全國生豬飼養的版圖,使種養殖業與自然環境更加相得宜彰。
人與自然和諧相處,這是永恒的命題。江山的嘗試,無論是對產業發展還是環境保護,都具有示范意義。
再平凡的群體,也有改變歷史的可能。
6月20日,文質彬彬的江山市副市長徐文,帶著4名黝黑、粗獷的生豬養殖戶,懷著期待和想象,飛向北方的一片遼闊土地。
2200公里之外的內蒙古通遼市科爾沁左翼后旗,是他們此次北行的目的地。在距科左后旗最近的沈陽桃仙國際機場,當地招商局局長仲偉德,已熱忱地迎候著他們到來。
這是一個大膽的決定:養了一輩子豬的江山養殖戶,經市政府牽線搭橋,決定北上內蒙古去養豬。“南豬北養”歷史就此拉開了序幕。
機場里的特殊組合:
副市長和養豬戶
梅雨季的杭城,潮濕而悶熱。
20日上午10時30分,記者趕到杭州蕭山國際機場,看到了一個“特殊”的組合:安靜坐著看書的徐文,和用家鄉話熱鬧交談的養殖戶們。時不時,他們會毫不客氣地打斷徐文,問他行程的細節安排。
若時光倒流幾年,這樣的畫面絕不可能出現。力度空前的養殖污染整治,曾把分管農業的副市長徐文和養殖戶,放到了彼此的對立面上,相互見面已說不上愉快,更不用說一路同行了。
在山清水秀的江山,勤勞耿直的人們,用30多年時間,壯大生豬養殖業,這里也成為浙江傳統生豬養殖和調出大縣之一。
然而,這種千家萬戶搞養殖的粗放模式,雖然鼓起了部分百姓的口袋,卻讓當地的生態環境不堪重負。大約5年前,當地人稱“大水缸”的碗窯水庫,水質幾度出現不穩定情況。2012年6月,江山市委、市政府痛下決心,關停庫區所有養殖場。次年6月,又借全省“五水共治”之機,在全市繼續開展養殖污染整治。3年來,當地共有8446家養殖場關?;蛲损B,年生豬飼養量從200萬頭減至95萬頭。
“這個過程,極其痛苦。”徐文說,作為分管副市長,本應呵護扶持養殖戶,但為了生態環境修復和更多百姓利益,不得不親手關了低小散、臟亂差的養殖場,“關停退養后的最大問題,就是退養戶的轉產轉業和持續增收,政府不能置之不理。”
在做好退養戶就業培訓的同時,徐文發現,江山人不僅有養豬經驗和技術,更有著特殊的情結。這次整治后,不少退養戶和養殖戶希望向外尋找新的地方繼續養豬,但和浙江相似,鄰近的江西、福建和安徽等地環境容量都有限,不適合繼續發展和擴大生豬養殖業。
就在他們焦慮時,今年4月,農業部下發《全國生豬生產發展規劃(2016-2020年)》,讓江山人看到了希望。這個《規劃》,將全國各地劃分為重點發展區、約束發展區、潛力增長區和適度發展區,其中,北京、天津、上海等大城市和江蘇、浙江、福建、安徽、江西、湖北、湖南、廣東等南方水網地區,因環境承載能力有限,被列為約束發展區。
“這意味著,就算不為‘五水共治’,浙江生豬養殖減量和控量也勢在必行。”徐文說,遼寧、吉林、黑龍江、內蒙古北方四省,和云南、貴州南方兩省,被列為潛力增長區,預計年均飼養量可增長1%到2%,成為我國豬肉產量增加的主要區域。
“我們或許可以走出去!”徐文突然靈光一閃。很快,“江山人想要走出去養豬”的信息,通過江山市農業局,傳遞到了貴州、內蒙古等地。不久,內蒙古和貴州兩地的招商人員相繼來訪??谱蠛笃煺猩叹止ぷ魅藛T李雪峰,更是“潛伏”江山達數月,想把當地養殖大戶請過去。雙方一拍即合,就有了蕭山國際機場里的這一幕。
徐文還特邀江山市農村商業銀行副行長張德建同行,“發動金融機構支持養殖戶走出去”。不過,養殖戶們始終有種擔心:科左后旗真的適合養豬嗎?
“先去看看再說”,54歲的巫忠孝說,“最重要的,就是豬尿糞的土地消納問題。就算出去養豬,也不能污染別人的家園。”就這樣,帶著糾結、期待和迷茫,他們上路了。
飯桌邊的特別推介:
豬,我們很喜歡
同樣的氣溫,北方卻舒爽許多。
位于內蒙古東南角的科左后旗,正熱切地期待著浙江養殖戶的到來。這個以牧為主、以農為輔、種養結合的農業大縣,正努力引進規模農牧企業、豐富飼養品種,加快傳統畜牧業轉型升級。
20日14時30分,飛機抵達沈陽。一輛旗政府派來的嶄新中巴車,載著江山養殖戶朝190公里外的科左后旗駛去。
剛坐上車,大家有些拘謹。高速公路兩側,地貌和風景一路變幻,先是一望無際的玉米地,再向西北行進,出現了遼闊無邊的草原沙地。
仲偉德說,科左后旗位于中國的“黃金產業帶”,玉米年播種面積368萬畝,總產33億斤,是通遼市重要的玉米產區之一,“這是全國最好的豬飼料,你們不必舍近求遠。”聽到這些,養殖戶們很興奮,用江山話熱烈討論起來。
抵達科左后旗,恰是晚飯時間,代旗長何志偉專程趕來見面。從桌上的一大盤生鮮蔬菜開始講起,何志偉傳遞出一個信息:這里是最適合養豬的地方。
“我們這里習慣吃生鮮蔬菜,但我有一次到浙江卻發現,當地人很少吃生菜。為什么?浙江人說南方氣候潮濕,病菌滋長很快,生吃蔬菜容易拉肚子。”何志偉說,動物也一樣,北方氣候干燥,地域遼闊,這里的牛羊很少生病,飼養出來的品質非常好。
的確,面積達11570萬平方公里的科左后旗,總人口40.6萬,面積是江山的5.7倍,人口卻少三分之一。在這片蒼茫土地上,飼養著70萬頭黃牛、100萬只羊、70萬頭豬、160萬羽雞鴨和1萬匹馬。其中,生豬飼養還處在家庭散養階段,尚未形成規模。
“我們最擔心的是,到這里養豬,會不會給生態環境帶來很大負擔?環保治污的成本大不大?”徐文道出了養殖戶的心聲。歷經養殖污染和整治之痛,江山人走出去,已帶著鮮明的生態和環保觀念。
“豬,我們很喜歡。”何志偉給出答案,繼而解釋道,南方因環境容量有限而無法充分消納的豬尿糞,在這里不僅不成問題,還是不可多得的寶物,科左后旗70%的土地是沙漠,無論是退耕還林,還是農業種植,都需要大量有機肥。
何志偉還說,不僅排泄物可循環利用,這里還不缺養豬需要的水——325個總面積達16.7萬畝的湖泊,以及豐富的淺層地下水,“別看到處是沙地,往下挖1米至3米,就能看到水。”
聽到這些,江山市綠業有限公司董事長陳洋森有些小激動,自豪地告訴何志偉:“我已多次來考察過了,的確是個養豬的好地方,還在招商局幫助下,找到了一塊地。”
早在江山啟動養殖污染整治之初,陳洋森就意識到,想在本地繼續擴大養殖規模,已是不適宜的舉動。這幾年,他不停地向外奔跑,從安徽到遼寧,最后來到內蒙古。最后,在李雪峰的引薦下來到了科左后旗。
而此時,徐文心中更期盼的,是陳洋森的北上養豬,能點燃更多退養戶的外出創業激情。就在不久前,江山市農業局長江勇帶著3位退養戶來過這里,但退養戶大多資金有限,不敢貿然行動,“其實,大家都等著陳洋森能一炮打響。”
明天,陳洋森的投資項目就要簽約,徐文也將為有意前來闖蕩的江山養殖戶,物色一塊理想的土地。“這里不缺土地,你們盡管挑、好好挑。”何志偉說。
沙地上的特定啟示:
走出去,再回來
21日上午,中巴車載著養殖戶,一路飛馳在遼闊的草原沙地上。
40多分鐘后,車停在巴胡塔蘇木巴潤白興吐村。一下車,雙足落在松軟的沙土上,眼前則是一望無際的自然草牧場。徐文和江勇興奮地蹲下身來,用手觸摸著沙地土壤。
這是當地招商局推薦的首塊土地,可用面積達6000畝,距304國道20公里,交通十分便利。大家興奮地踩著牧草,朝著400米開外的小土坡走去。站上坡地,舉目遠眺,徐文和養殖戶們熱切交流,在心中構想著科左后旗江山市綠色養殖產業園的模樣。
部分開墾過的草地,還長著玉米幼苗,但看上去并不茁壯。江勇稍一用力,拔起一棵玉米苗,“扎根這么淺,說明土壤層很薄。”說著,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玉米苗種回去。“看來這里的土壤的確很缺肥,豬尿糞能派上大用場了。”他說。
第二塊土地,位于巴胡塔蘇木阿日班格日村,面積8000畝,距304國道15公里,距G2511高速路口阿古拉收費站3公里。略微不同的是,這片土地還長著不少野草、荊棘和矮樹。
過量養殖帶來的豬尿糞,對江南的生態環境是一種危害。但來到這里,踩著沙地,人們發現,豬尿糞只是放錯了地方的資源?;蛟S,這也是《規劃》重新布局中國生豬飼養版圖的重要原因。
據測算,目前中國每年的生豬糞便產生量超過6億噸,約占畜牧業糞便總量的三分之一,但綜合利用率不足一半。這其中,規?;?、集約化程度提高是表象,深層次的原因,則是農牧結合不緊密、區域布局不合理。
在江山,陳洋森從1998年飼養供港豬開始,建起一個占地450畝、存欄生豬3.5萬頭、能繁母豬3500頭的現代化養殖場。為消納豬尿糞,他不斷流轉土地,建起8000畝的苗木花卉基地。生物墊料的發酵床治污模式,也是他最早引進江山的。
“其實,走出去,是為了更好地回來。”陳洋森說,隨著浙江生豬減量的持續,本地豬肉供應肯定會出現短缺。此外,富裕的浙江人對高品質豬肉有著更高的期待和足夠的消費能力,“我的科左后旗養殖場,或許就是未來浙江人的高品質豬肉供應基地。”
車子穿過一片悠長濃密的楊樹林,來到陳洋森選定的養殖基地。這里位于甘旗卡鎮的哈布哈村,陳洋森特意拉上首次北上的妻子程如錦,“來,老板娘,趕緊看看我們家的地。”
在這里,陳洋森計劃用5年時間,投資1.2億元,建起占地面積達650畝的現代化養殖場。不過,著眼長遠發展的科左后旗,卻為他預留了2000畝的面積。“5年后,陳總想要擴大養殖范圍,就地擴建豬舍就可以。”仲偉德說。
下午3時,在科左后旗會議中心,徐文代表江山市政府,與當地簽下共建綠色養殖產業園的戰略合作框架協議,并邀請副旗長康曉東盡快組團前來招商,“相信江山的養殖戶和退養戶,會被這里的異域風情和投資環境所吸引。”
憨厚少語的養殖場主巫忠孝,在微信群里直播了這次北上之行。很多退養戶打來電話,表達了想來看看的意愿。“科左后旗已幫我選了塊地,我想把退養戶們組織起來,抱團出來養豬。”他說。
就在“南豬北養”起步之時,在江山碗窯鄉,一片來自澳洲的牧草已成功經受2016年中國南方的極寒天氣,長得郁郁蔥蔥。400多頭來自新疆的湖羊,正在干凈的羊舍里悠然食草,“北羊南養”的序幕已然拉開。
在浙江,“養多少”“養什么”“怎樣養”的問題,從江山人走出去和引進來的腳步中,逐漸明晰。